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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(第4/19页)
到嘉庆十二年才调为湖南按察使,再转湖北,调升广东藩司、贵州巡抚,嘉庆二十四年丁忧,服阕起复,已是道光纪元,授为两淮盐政。旧地重游,驾轻就熟,公事上应付裕如,闲下来的工夫,开筵演剧,看花赋诗,逍遥得很。 这天有个王锐“姑隐其名”的“孝廉公”——举人登门,一开口要赏五百两银子,这种打秋风的情事,在曾燠一个月总有三四回,大小都要应酬。但这一回数目太大,而且言语之间,不甚客气,曾燠听了其他清客的建议,认为一个举人没有什么了不起,不该如此狂妄,以断然拒绝为宜。 向来寒士打秋风,往往先投以一诗或者恭维主人,或者自述境遇,能够打动对方,可获厚赠。独独此一恃才傲物的举人,打算看曾燠所赠多寡,献诗为报,哪知分文无有,当然大为愤怒,但仍旧送了一首诗。 “这首诗是七律,可想而知,不会有好话,其中最恶毒的是,有这样一联:‘破格用人明主事,暮年行乐老臣心。’”王锐看着龚守正问道,“年兄,曾宾谷的生平,你也很熟悉,你说呢?” “上句明明是说他谄媚和珅,才能由员外一跃而为两淮盐运使,故意安上‘明主’二字,要教人想起高宗晚年,和珅如何弄权。下句是骂他只知享乐,不理公务。”龚守正摇摇头说,“如果有言官跟曾宾谷过不去,光拿这两句诗作题目,便有得他好看了。” “这就是另一类的文字狱了!”王锐转脸又说,“定庵,此事大可感慨,是不是好诗材?” “文字可以贾祸,亦可以使他人被祸,所以下笔总宜谨慎。”龚守正摆出叔父的面孔,告诫侄子,“定庵,你应该引以为戒。” “本来倒想遵王世叔之命作首诗,”龚定庵说,“听二叔这一说,吓得我不敢作了。” “不要紧,不要紧!”王锐急忙说道,“你是捷才,诗想必已经有了,念来听听。” “诗还没有,不过意思有了。”龚定庵略一沉吟,朗声念道,“金粉东南十五州,万重恩怨属名流。” “好!”王锐脱口称赞,“起句得势。” 龚定庵便又念道:“牢盆狎客操全算,团扇才人踞上游。” “‘牢盆狎客’可解,”王锐问道,“‘团扇才人’是何典故?” 煮海为盐的器具,称为“牢盆”,这个典故出自《汉书》上,“牢盆狎客”是指两淮盐运使衙门的“篾片”,至于“团扇才人”,龚定庵另有解释。 “我们杭州有个陈云伯,王世叔想来必有所闻?” “就是那个以袁子才第二自命,喜欢收女弟子,以一门风雅自炫的陈云伯?” 陈云伯的沽名钓誉,目的是希望见重于东南的大吏,以期升官发财。龚定庵深知其人,如今正是曾燠门下,颇能说得上话的“牢盆狎客”。他有个别名叫作“团扇诗人”,龚定庵特意将“诗”字改成“才”字,避免直指其人,同时亦兼寓有不承认他是诗人的用意在内。 等他说明了缘由,王锐笑道:“真是‘文章本天成,妙手偶得之’,‘牢盆狎客’颇难作对,天生有个‘团扇才人’可用。请教第二联,一定是好的。” 由于他的赞赏,龚定庵便不敢马虎,故意逗龚守正跟他说些闲话,构思已成,且先不说,直到王锐再一次催问时,他才开口。 “避席畏闻文字狱,著书都为稻粱谋。” “好!合当浮一大白。”王锐举杯一饮而尽。 龚定庵陪了一杯,龚守正亦不断点头,表示称许。 “这一联情词两胜,意思甚新,似乎从来没有人说过,音节嘹亮而沉郁,真是好诗。” “老世叔谬奖至甚,实在不敢当。” “不必客气。”说着,他停箸凝视,等候结句。 “田横五百人安在,难道归来尽列侯?” “这意思就更新了,也更深了,得要好好体味。” 事实上是王锐觉得颇为费解,希望龚定庵自己能作一解释。可是他却微笑不言,只起身将他的这首诗录了下来,加上一个“有感”的题目,添上一句客气话,送了给王锐,请他“吟正”。 长行有日,而就在动身的前一天,接到吉云的第二封信。龚定庵预料中的事,终于发生了。 他预料燕红到杭州的目的,是去看吉云,道明她与龚定庵邂逅的经过,要求收容。但前半段的情形,为他料中,而结果却不是他所乐见的。吉云在信中说:燕红突然相访,自言与龚定庵有约,且亦甘居小星之位,不意为人逼娶,迫不得已削发,遁入空门,作为逃避。但在佛前作了誓言,无背誓还俗之理。只是孑然一身,无处安顿,只好向吉云求援,希望她能替她找个清净尼庵,容她长斋绣佛,忏悔宿业。 “其意甚诚,不忍峻拒。”吉云这样写道,“姑为之商请白衣庵净慧老师太,暂且收容。目前尚未受戒,仍算带发修行,倘能回心转意、重续前缘,云亦乐观厥成,唯夫子速图之。” 话说得很大方,但妒忌是妇人的天性,龚定庵并不能深信妻子的话,只是恨不得身插双翅,立刻就能飞到白衣庵,挽回此事。 第二天一早长行,送行的人不少,有两个人特为送到近畿以种花出名的丰台,一个是新知刘仲范,一个是旧雨汪宜伯,此人与龚定庵的境况很相像,也是举人,也是捐班的内阁中书。有一年先帝谒西陵,他跟汪宜伯都奉派随扈,归途同游易水,谈到刺秦的荆轲,彼此慷慨论史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