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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(第2/3页)
门,王通眼尖,指着说道:“那不是孙老师来了?” 果然是孙老师,走得上气不接下气,一件旧实地纱的蓝袍,背上整个儿湿透了。 张华山慌忙迎了上去,执着他的手,亲切地嗔怪:“孙老师你也是,轿班走了也不派人跟我说一声,我拨两名给你就是了。大太阳底下走了来,叫我于心何安?” “还好,还好!安步当车,总算也走到了。”一面说,孙老师一面翻着眼看这位县太爷,仿佛不解他今天何以这样子客气。 客气还不止于口头,张华山叫人替他抹汗、打扇,泡来供巡按享用的“六安茶”,还要奉他上坐。孙老师再三谦辞,说到“朝廷体制所关,不敢僭越”,张华山方始让他在左手边坐下。 大家心中都明白,一向看不起孙老师的县太爷,为什么忽然如此恭敬。王通嘴快,忍不住动问:“孙老师,听说你与一位贵人有旧?” “你是指新任按院刘少鹤吗?” 新任巡按刘天鸣,字少鹤,听孙老师这样称他,张华山便知同年的话绝不假,随即答了一句:“是啊,是说按院。” “说来惭愧!”孙老师摇摇头,啜了口茶,望着空中,老眼中有凄凉感慨之色。 “说说何妨?”王通问道,“你们是乡榜同年?” “不但同年,还是同窗。”孙老师徐徐答道,“我跟少鹤最好,一起进学,一起中举,名次还是我高些。到了会试就不同了,他连捷成进士,我三赴礼闱,名在孙山以外,母老家贫,不得已赴部候选,选上了这么个吃不饱饿不死的学官。唉!” “作育人才,清高之至。不比我们,”张华山指着他的僚属说,“都是风尘俗吏。孙老师,你不必愁,‘六十无肉而不饱’,豆腐不能再吃了!包在我身上,叫你天天吃肉。” “不敢,不敢!”孙老师拱拱手,“我也甘于藜藿了。” 尽管他愿意清贫自守,张华山却下定了决心,要替孙老师额外弄些好处。这是条路子!他在想,知县九年任满,自己在宿迁还有两年,这两年把巡按敷衍好了,只要不出纰漏,就升任知州。倘或巡按的考语考得格外好,说不定超擢知府——本府的淮安府,是个一等一的肥缺,要弄到手,真正“三年清知府,十万雪花银”;如果心稍微狠些、手稍微辣些,这一任知府下来,尽可告老还乡,优游林下了。 转着这一连串的念头,他飘飘然浑身轻快。后半世的良田大宅、美妾姣童,都要从孙老师身上生发,这尊财神福星,岂可不巴结?于是他转过脸来跟县丞商议。 县丞名叫杨守文,除了知县就是他大,所以张华山对他说话,称呼和措辞比较客气:“守文兄,作育人才是百年大计,地方上该置些学田。明天请你约几位绅士来,请他们想点办法。这件事就奉托了,务必办成,越快越好。” “学里的事,我一定尽力。若说要叫孙老师过几天舒服日子——”杨守文停了一下,笑笑又说,“只怕缓不济急。” “不要紧,我另有办法。”张华山环视四周,这一次找上了居于末座的巡检。“赵士龙!”他直呼其名吩咐,“你每天给孙老师送五斤猪肉,一斗白米。” 巡检管收税,油水甚肥。赵士龙奉命唯谨,赶紧站起身来答道:“遵办!遵办!” 孙老师觉得受之有愧,预备辞谢。刚要开口,张华山按着他的手,抢在前面拦阻。 县丞杨守文、巡检赵士龙原是知县张华山一路上的人,也帮着相劝,你一句、我一句地,不容孙老师有插嘴的空隙,只得罢了。 换个话题,又谈到了巡按御史。这时才是孙老师一个人的话。谈了刘天鸣的许多往事,看起来是个脾气很倔的书呆子,张华山心里不免嘀咕。 “不知刘公在贵州的政声如何?”他试探着问。 “‘云贵半片天’,道路修阻,音问甚稀,我倒不大清楚。”孙老师想了想说,“不过,由偏远省份,调到南直隶来,可见得我这位老同年,颇受朝廷的器重。” “是,是!”张华山附和着,还想要说两句恭维刘天鸣的话,让一骑到门的快马打断。 骑了快马来的是睢宁县的差役,专程来投一封信。信是睢宁的知县所发,他奉了巡按的面谕,通知张华山不必迎接,也不受招待,说是到了宿迁,自投驿馆,不劳费心。信上又隐约暗示,这位刚刚上任的巡按御史,不易伺候,诸事都要当心。 看完了信,张华山上了心事。不过表面极其沉着,犒赏了来人,才宣布这个消息。大家的第一个感觉是扫兴,其次方想到刘天鸣的为官,与以前作威作福的巡按不同。但是,再想下来,各人心情就大不相同了,像孙老师,有此一位清正如昔的老同年,自然钦佩而欣慰,其余的人就不免或多或少地起了警惕。 “可惜了八两银子一桌的海味席,只好自己享用了。”张华山故作豁达地说。 三伏天气,扫兴而又担心,当然没有好胃口,一席盛筵,草草终场。张华